眼皮出乎意料的沉重,睁开的动作仿佛就是要了去了我半条命一样的痛苦。嗓子里齁苦的味道逼得我把想要开口大叫的想法又咽回了肚子里。疼啊饿啊渴啊,这些仿佛很久没有感受到的东西一股脑儿的都涌了上来。脑子一涨一涨的跳着疼,仿佛是宿醉了一样。
猛然睁开眼睛,明亮的白光又逼得我把眼睛闭上,眼前黑下来的瞬间耳朵里又冒出了轰鸣的杂音。我只好又努力的睁开眼皮,光照刺激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个动作抽动的我浑身只剩下疼这个感觉,所有的肌肉都像是扎着针一样,动了就疼不动更疼。我就像是条虫子在床上微弱的挣扎着,心里不住的咒骂着,虽然不知道该骂的谁。
“你醒了?!”这颤抖的声音把我的视线拽了过去。
床边有个人,双眼通红。眨巴了几下又流出了眼泪,一把把我抱住。
我看着他,他的拥抱让我浑身疼的一个哆嗦,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看他流眼泪。我仔细的回忆了他的样子,声音。核对着记忆里的感情,确认无误之后却还是难以启齿。
嗫嚅了几下,终于还是扯开因为干渴而黏在一起的嘴唇:“爸。”
我和父亲泪眼相对,就像是隔着一层暴雨在相互窥探,他的脸始终像是一张对焦失败的模糊照片,眉眼都错位了。我从他的面相,他的声音和他的情感表现判断出他是我的父亲,可这毕竟不是来自内心的感情,死亡的过程坚决而轻柔的抹去了我对现世的感情。
“你还疼吗?这儿?还是这儿?”父亲慌乱的抚摸着我的脸,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滴在我的脸上。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心脏一阵抽痛,可又很快的平息了。
父亲忙不迭的给我端茶倒水,拿吃拿喝,看着我在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之后带着满足的气势奔走着去了护士站:“医生!医生!我儿子醒了!”仿佛是我考上了清华北大般值得骄傲而宣扬的事情。
我默默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有一圈淡淡的光晕随着我头颅的摆动变大变小,我感到羞愧,甚至有点痛恨自己,是在用如此虚伪的表情面对着这个无私的爱着我的人。我很想放声大哭,去用眼泪表达自己并没有如同禽兽般失去感情,可这理智一旦出现就那么坚挺的存在在心里,无论用多少眼泪去洗刷,不过是将这东西的外表变得更加熠熠生辉。
我不禁感到哀伤,为了自己不能再坦然地接受家人的感情而感受到莫大的悲哀。
当父亲带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来到我床前,那些穿着医生服和护士服的屠夫们对着我指指点点上下打量,而父亲只能在旁点头哈腰的时候,我把头偏向窗外,刚才流出的眼泪就像是凝固的胶水一样让我感到脸部僵硬,听着他们和父亲对我一遍遍重申我现在的身体多么孱弱而需要静养,对我父亲狮子大开口般要着各种抢救我的费用。
我冷冷的想:想明白了真是可怕。
冬天的太阳并不炽热,反而流露出一种惨烈。就像是冰箱里的灯,努力的发散着光亮却丝毫没有暖人心神的温度。
走廊里的三姑六婶兄弟姐妹早在医生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短跑手起步的预备动作,当医生留下账单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就像是蜂拥一般的挤了进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我的感觉。冷漠的感觉在这一瞬间突然又有了松动,就像是真正的感到了劫后余生一般。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逃过了孟婆的手心,她的神通道行高出我太多,就连她一只小小的宠物我都被打的和破麻袋一样濒死。现在能活着还阳也只能是她突发善心放了我一马?可我并没有失去记忆,或者说她并没有趁我昏迷给我灌忘忧汤。
轻轻偏过头,看着围满了床边的亲朋,突然发现我竟然有这么多亲属。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死前的我为什么要一个人独居在那么肮脏的小房间里。
一个女孩扯着我的手,哭哭啼啼的说着我昏迷了三个月,最开始没人知道我离家出走来了这里,送到医院的时候没钱没亲属,差点都被医生从门口扔出去。不知道是谁想起来翻我的手机才找到了她的电话,家人才知道我坠楼住在这里。
我眯着眼睛,仔细的顺着记忆搜索着。恍然的瞬间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这个我该叫小妹的女孩的头,她哭的更大声。
这一切就像个梦,我想着。可是这肯定不是梦,常州,飞头蛮,山叔,和我这条苍白又失去感觉的手臂。这一切都不是梦,《卜算经》上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那个...”我犹豫了一下,“爸,我这是不是有个布袋子。”
父亲愣了一下:“啊对,有。里面有一本破书和几块木头铜钱,我们不知道那是干吗用的,但是怕那是你的东西就没扔,在柜子里锁着呢。”
我轻轻点了点头,这些东西都随我一起还阳来到现世了,这根本不可理喻,已经从物理层面上消失的东西,也就是被火化给了山叔的东西居然能被我带回现实。可我身上的衣服却还是坠楼时那身,山叔给我的袍服并没有被带回来。
思索的我头皮都开始发痛的时候,我突然就释然了:这本就不是什么可以理解的事情,我何必这么较真?
对亲属们示意我要休息了之后,父亲就推着他们离开了病房,我那个小妹似乎还是并不愿意走,被另一个似乎是舅舅的人硬拉着离开了。
刚才还喧闹到人声鼎沸的病房突然间就安静下来,闭上双眼几乎让我听到了自己心脏的“砰砰”声。我轻轻举起左臂,和通元臂的感觉一般无异,只是外表还是我的胳膊。看来飞头蛮咬掉的是我胳膊那一块的灵魂,而山叔是用通元臂帮我弥补了这一块。想到山叔,想起他站在站台上送我离开,心下当时就是一热,一滴眼泪就顺着闭合的眼皮滑落下来。右手并起剑指点在额头,嘴唇轻轻开合:
“多谢师傅,弟子还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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